本文转自:达州日报

□文猛

跟着女儿嫁成都。

把这句话发给女儿。女儿说,语气很苍凉,表达很现实,行动很走心,思维很有前瞻性!

女儿在成都,我们在万州。我们和女儿之间隔着梁平、垫江、达州、巴中、广安、邻水、南充等城市,在没有高铁和飞机的年代,那是一条遥远的远嫁之路。

在我们这一代,父母在哪里,家在哪里;在我们下一代,孩子在哪里,家在哪里。

父母有很多的儿子,我们只有一个女儿。

注定我们将要跟着女儿远嫁。

我们祖辈是四川人,对于我这样一个当年的四川乡下作家,成都红星路二段85号,成都红星路二段70号,一处是《四川文学》编辑部,一处是《四川日报》编辑部,那是我们基层作家最向往的圣地。

在我对省城成都的向往之中,在我还来不及奔赴那方天府之国的蓉城,还来不及走进红星路二段那两方圣地,“高峡出平湖”的三峡工程,让我们一下从四川人变成了重庆人。人生档案的籍贯填写从“四川万县”到“重庆万州”,未来还会不会有新的填法,我们只有“日暮乡关何处是”的崔颢般的乡愁啦!自己是哪里人?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,在人生各个阶段填写表格时如此支支吾吾,因为我们无法回答:我们究竟是四川人还是重庆人?

女儿在回答。

2012年6月,女儿高中毕业,凭着她出色的外语成绩,我一直认为她会选择的大学是“上外”或者“北外”,结果她选择的是西南财大。

2012年9月10日,开着车沿318国道,经过梁平、达州、垫江、邻水、南充,远送女儿到西南财大上学。作为一个老四川人,我给自己设想了很多走向成都的理由和画面,最后却以给女儿当“书童”的方式走进向往的成都,作为父亲,多少有些人生的失落和手足无措。

西南财大新校区在成都温江。办完所有的入学手续,女儿摊开一张成都地图,峨嵋山?青城山?都江堰?杜甫草堂?

女儿最懂父亲。

不去!大学四年,万州至成都必然成为家庭最红的热线,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拜山拜水拜草堂。我们在学校附近一处叫“国色天香乐园”的地方要了咖啡。地是成都的地,水是成都的水,天是成都的天,景色却是世界各地名城名镇的微缩景观复制,感觉成都故意对我拉着幕布。世界在眼中,成都在心中。不着急,有女儿在成都读书,我们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、大堆大堆的理由去阅读明天的成都明天的四川。

四年一晃过去,女儿不邀请,我们不主动,关键是女儿不喜欢我们以监督的方式去探望她的学习。

2016年9月,女儿考取了英国布里斯托大学,我们厚着脸皮非要去送女儿出国,女儿自然没有我们预想的热情,但是我们已经赶到成都双流机场。天已经黑了,就在我们走进机场的时候,女儿乘坐的飞机已经投入茫茫的夜空,飞往遥远的大不列颠,飞往遥远的英语天空。

成都,擦肩而过,仰望天空,只有泪水。

成都,今夜请将我遗忘。请问作家慕容雪村,我们能够遗忘成都吗?成都,这会是我们最后的夜空?

2018年元旦,在成都工作的四哥的女儿结婚,我们的女儿刚好从英国硕士毕业回国。在侄女婚礼宴席上,我们问女儿回国工作的打算,渴望她口中的城市是重庆或者万州,这是我们暗示很久很久的地名。女儿严肃地站起来,严肃地表达:“重庆还是万州?这是个问题!”我们知道女儿还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天空,但是这两个选择都不是我们的问题。女儿最后指着她的姐姐——我的侄女,她的四伯——我的四哥,拖长口气——“成都!”

望着开怀大笑的女儿,开怀大笑的四哥,开怀大笑的侄女,我不明白这是“榜样的力量”还是“秘密的串联”?

成都,女儿就这样给我们指定了人生最后的驿站!

女儿摊开地图,说在她到单位报到之前,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我们走遍成都,吃遍成都。峨嵋山?都江堰?杜甫草堂?青城山?夫妻肺片?抄手?

我问——可以去红星路二段吗?

女儿的表情从懵懂到顿悟——你想去拜访《四川文学》和《四川日报》编辑部?

女儿就是懂父亲。

女儿走向报亭,买来《四川文学》和《四川日报》——父亲大人,当年发表你作品的编辑也许已经退休,也许已经随儿女去了其他城市,再等十年,不,十年零四个月,一个退休的曾经的四川作家曾经的重庆作家走进《四川文学》《四川日报》,那是多么沧海桑田的历史会见啊!

女儿不愧是学会计的。

遥想漫长的退休岁月,遥想漫长的守望女儿未来的岁月,我们清楚地知道,我们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翻阅人生最后的故乡——成都,去守望人生最后的文学理想,今天的这些文学编辑会是我们以后茶馆的茶友、川剧的票友——女儿已经把我们领到去青城山的路上!

不知是女儿刻意的安排,还是我一个文人多余的联想,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,是我们几十年的修行才换得今天在道教圣地的跪拜?是我们几十年的修行才换得天府之国最后的安居?

问道青城山,钟声悠悠,烛香悠悠——

高铁一小时,自驾三小时,绿皮火车十二小时,这是重庆到成都的时空距离,万州排不进今天的双城记。

“成渝万”三城的历史表述,早已消逝在语言的河流之上,万州走不进两座伟大城市之间的对话。

飞机一小时,高铁三个半小时,绿皮火车八小时,自驾七小时,微信眨眼间,电话嘀嗒中,这是万州到成都的时空距离。

我们是重庆城外之城。

看天气预报,我会关注头顶的万州和远远的成都,那是我今天的家乡和未来的家园。

万州到成都,就是一幅电视画面切换到另一幅电视画面的距离,就是主持人一句话切换到另一句话的距离。

吃重庆火锅、万州烤鱼、万州格格、万州炸酱面,我会想念成都夫妻肺片、抄手、串串、麻辣兔头、成都钵钵鸡,那是今天的万州之味和未来的成都之味。成都老牌美食刊物《四川烹饪》约我写万州美食系列文章,我写《火烧黄鳝》《槐花麦饭》《斑鸠叶豆腐》等二十多种三峡美食,我写《万州烤鱼》《万州格格》《万州面》“万州美食三绝”。与其说是对三峡对万州美食的记录,不如说是对故乡美食的心灵备忘录。我给故乡的报刊相约,八年之后给我一些版面,我预约成都美食在老家的记录。

记住我们的胃,记住我们的味,就能记住我们从哪里来,我们到哪里去。

如今,一条已经开通的成万(成都—万州)高铁把成都、重庆和万州连在一起。

2020年12月24日,成达万(成都—达州—万州)高铁开工动员大会在四川、重庆同时举行。又一条高铁将会把成都、达州和万州连在一起。

从成都出发,两条高铁延伸向三峡、双城经济圈、万达开川渝统筹发展示范区,是高铁把巴渝连在一起,把大巴山连在一起,把嘉陵江、长江连在一起,成都到重庆到万州,成都到达州到万州,就是一杯茶、一双筷、一杯酒的距离,万州和成都、重庆、达州一起成为“铁哥们”。

成都不再遥远,重庆不再遥远,达州不再遥远,幸福不再遥远。

我是故乡的守望者。

我到镇上读小学,故乡是一个村庄的名字——白蜡村。

我到县里读师范,故乡是一个乡镇的名字——桥亭。

我到市里参加工作,故乡是一个县城的名字——万县。

没有想到人生最后的驿站会是成都,故乡成了一个直辖市的名字——重庆。

填写几十年的籍贯和出生年月,在出生年月上加上六十年就是我退休的年龄,那是人生履职的岁月,八年零六个月,我已经到了思考和谋划退休的年龄,这是一个即将退休终将随女“远嫁”成都的父亲人生履职的时光距离,成都在等着我——

看峨嵋日出,那一天,我会从日出看到日落;

拜杜甫草堂,那一天,我会数清为秋风所破歌的每一根茅草每一句杜诗;

拜水都江堰,那一天,我会记录好每一朵浪花岁月的微笑……